阳光里的摩洛哥女孩

成小潇

画里的女孩名叫莱蒂法，九岁，和她的爸爸、弟弟住在摩洛哥卡萨布兰卡。

故事要从2020年画家李自健因新冠疫情意外困在摩洛哥说起。

2020年春节，难得的小长假。身为美术馆馆长、一年到头为各种展览各种文化活动连轴转个不停的李自健，决定给自己一个福利——独自去马尔代夫度假。一个月前订航班、准备行囊的时候，并不知道会有一场世界性的疫情爆发。他只打算利用难得的6天假期去听海、冲浪、晒太阳，放空自己。

6天假期还没有过完，国内新冠疫情爆发，马尔代夫海滩上，度假的人们一片惊慌。有的急急忙忙回国，有的去往欧美躲避，每个人仿佛都在迅速做出判断和决策。李自健与国内同事取得联系，得知美术馆已接社区通知暂时闭馆，那么长沙暂时不必回。去不去美国与妻儿汇合？妻子电话里嘱他最好别去，当下美国反智、偏见和歧视泛滥。他决定转道摩洛哥——一个十足地中海风情的小国，对中国向来友好，有落地签政策。他乐观地想，我大不了再度一个假，去探望一块神往已久却从未踏足的土地。

2月1日，他取道约旦，顺进入摩洛哥。彼时，摩洛哥没有一例“新冠”，这个以旅游为主业的国家，正阳光灿烂，游人如织，一片莺歌燕舞。李自健安顿好行李，制定一个12天的旅行计划，在酒店门外与正在揽客的司机阿卜杜拉搭上讪，那是一个热情豪爽、懂五国语言、年轻时曾闯荡欧洲、热爱艺术、神往中国、开有一个小型旅游公司的中年男子。缘分就是那么奇妙，两人一见如故，顿成莫逆！李自健以200美元一天租下阿卜杜拉和他的车，开始了从卡萨布兰卡出发，沿大西洋海岸线，去往撒哈拉大沙漠的漫游。

当地独特的风土人情，壮美辽阔的自然景致，给了艺术家灵感和激情，撩起了他的创作欲望。他用华为高像素手机不断地抓拍所遇所见，想着将来可以把这些作为创作素材好好画下来。但当他们回到卡萨布兰卡，情况已经急转直下：中国疫情告急，欧美飞机停航，摩洛哥国王向国民发出“加强自我防疫、居家隔离”的通告。李自健急忙驱车去首都拉巴特打听，已经没有回国航班，而且复航无期。习惯了随遇而安的李自健经历短暂的慌乱后，心想既然一时无法离开，不如索性潜下心来，安营扎寨，作画修行。12天的旅行已为他积下了大量的素材，他正好可以“趁热打铁”。李自健把想法告诉阿卜杜拉。此刻的阿卜杜拉之于李自健简直就是超人一样的存在：他迅速帮他租下海滨的一所小公寓，又上街购买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等生活用品，购买画画的笔、颜料和画布，并疏通多层关系为李自健办了一张特别通行证。别小看这张特别通行证，它给李自健后来的创作和生活太多的方便。当时人们对疫情认识错误，总以为病毒是武汉的，对亚洲面孔特别是中国人多少有些忌惮。特别通行证除了证明他不带病毒，还让他上街购物、创作累了去海边散步、偶尔去阿卜杜拉家串个门都提供了便利，不被盘查，不被怀疑。

心安之处即是家。一切安顿好后，李自健就开始了创作。最初还能够一日三餐，按时就寝，到创作渐入佳境时，基本上就是面条、水果、牛肉干地对付，每天都要画到尽兴、画到累倒才休息，通宵达旦是常有的事。阿卜杜拉隔几天会来看他，带着自己的一对儿女，带来为他采买的水果蔬菜，也带来当地疫情消息，他担心李自健会孤独和焦虑，还邀他去家里过斋戒节。原来，阿卜杜拉生活也极不容易，前妻是法国人，俩人离婚后已回法国，他则带着一双儿女留在摩洛哥，靠着自己有4台小车的旅游公司过活，疫情一来基本上就接不到活了，慢慢陷入了经济困境。两人互相感叹生活的不易，又互相鼓励。虽然之间已不再有雇佣关系，但却成了彼此的精神支柱。一天他们正在聊天，阿卜杜拉的女儿莱蒂法乖巧地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个水蜜桃，听大人讲话，那一刻阳光从她的头顶照过来，给她整个人镶上了金色的边，那么沉静，那么柔美，那么一尘不染。李自健示意她不要动，拿起画板画笔一阵刷刷刷，一张栩栩如生的人物素描出来了，然后又问她还可以保持不动坐一会不，女孩乖巧地笑笑，看着爸爸，爸爸点头同意了。女孩一坐就是四个多钟头，《阳光里的摩洛哥少女》就这样诞生了。阿卜杜拉高兴地说，“李，你画得太好了，她一直是我的阳光、我的安琪儿，十分感谢你画下了她的此刻。”李自健也深为动容。6月底，莱蒂法的头发披肩了，李自健再次画下她，题为《卡萨布兰卡的安琪儿》。他告诉阿卜杜拉：“任生活怎么艰难，人生如何困顿，世间仍有美好存在，这是我们坚定走下去的理由。”

正是有这种坚定，令李自健在困守摩洛哥的150多天里创作了32幅人物素描，72幅油画作品。直到7月24才结束海外故孤居生活携画回到长沙。12月底，李自健美术馆主办了《李自健北非旅行油画展》，一时引起轰动。观众Marry留言，“我在疫情里颓废数树叶，你却在异国他乡奋笔作画，到底是境界決定格局啊！”一对在湖南大学工作的摩洛哥教师来观画展，给了李自健一个如同阿卜杜拉一样的热情拥抱，不断地说着谢谢。

李自健对记者说，也许这些画作还没有达到精品的高度，因为毕竟时间紧迫无法来精雕细琢，但是它们将作为这个时代和历史的注脚。很多年后再看过来，2020，庚子年，当全人类陷入一场意外灾难，漫长而幽暗的日子里，仍有阳光，有美好的人和物事，有困境中的坚强勇敢，有人与人之间的守望相助。这一切的一切值得我们为之感念，并且始终心存光明，这亦是艺术之于我们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