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一直在长沙等您

     文 | 刘伯严

　　那是本世纪初的一天，我接到在老家工作的侄女电话。她说，有人向她打听“刘府”的某人。她告诉对方，你要找的就是我叔叔呀！原来是有人从四川西昌通过一本战友通信录，找到老家一位不相识的战友，问我的情况，侄女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了对方。是谁啊？我问侄女。要知道，我在四川并没有亲戚朋友，谁要找我？侄女卖了个关子，半晌才说，一个叫铭大哥的人！

　　哦，是他，我的铭大哥！这还得从头说起。

　　那是1951年1月的一天傍晚，天气有点冷。上小学六年级的我从同学家回来，走进附近的药店，看到门板都被卸了下来，在药店的柜台外开了一个大通铺，一些部队战士坐的坐，站的站。我径直朝前走，一位战士叫住了我。他说的什么方言我忘了，反正似懂非懂。我小小年纪，没有离开过家乡，当然是用一口地道的家乡土话和他交谈，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只记得他拿出一个本子上，我们相互留下了联系方式和祝语。第二天早上起来上学，我见药店的门板一块一块全都恢复了原样，那些战士早就开拔了。

　　过了一个多月，有天下午我放学回来，药店的人叫住了我，说有我一封信。谁会写信给我？我真还没有收到过信。展开信一看，原来是那天晚上和我互相留言的铭大哥从战场上寄来的，此刻，他已成了一名志愿军战士。从这时候开始，我就和铭大哥书信往来不断，直到我在家乡读完了初中，考到长沙读高中，然后进了大学。

　　铭大哥曾寄给我几张他的照片，有他读中学的，也有在战场上拍的。他也要我寄照片给他。那时我家经济不宽裕，到镇上唯一一家照相馆拍张照片，是件奢侈事。我姐姐还是带我去拍了一张系着红领巾敬队礼的半寸照片寄给了他。铭大哥在信中告诉我，他家在川东，读高中时他参加了解放军。不久，就跟随部队来湖南了，直至跨过鸭绿江。战争结束后，他们部队回到了湖南驻扎。以后，他又调到了某干部文化学校工作。

　　他的每次来信，都对我鼓励、帮助。我也向他谈我的思想和学习。可是到了1959年，好长时间看不到他的来信了，我写信给他, 他也不回。我已经把和他通信当作精神生活的重要内容，我一下子很不习惯。我按照他告诉我的家庭地址给他寄去一封信，他妹妹回信了，问我“是个哥哥还是个姐姐”？她以为我在和她哥哥谈恋爱，现在有了矛盾……好在铭大哥后来又和我恢复了联系。直到1962年，铭大哥再也没有写信给我了，我和他保持了11年的通信联系彻底中断了。

　　这一中断，就是将近40年。期间，我几次搬家，好多东西都扔掉了，铭大哥寄给我的信和照片，我全都完好地保存着。我没想过以后还可以再和铭大哥恢复联系，就想着留作纪念。更没想过40年后，铭大哥会找我。铭大哥在电话里告诉我，他那时不给我写信了，是因为他已调去南方某部，不宜通信。后来从部队转业，他到了四川一家单位。虽然铭大哥已年逾古稀，但从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可以断定他身体很健康。他说，很想在有生之年能到湖南再看看。我也想，什么时候有机会去四川见见他，畅叙阔别之情，再续兄弟之谊。

　　机会终于来了。2017年10月下旬，我应邀参加一个川西摄影活动。事前，我邀了3位热心摄友，做好了在集体活动结束之后去看铭大哥的计划。我本想突然出现在铭大哥面前，给他一个惊喜。但又想到他毕竟年近九旬，与我已经66年不曾谋面，不能让他过于激动，就事先在电话里告诉了大概日子。汽车在被称为“云端上的高速公路”的成西高速行驶，我无心欣赏窗外的美景。到了西昌，我即刻和摄友去见铭大哥。那天，他搬个凳子坐在一家体育馆大门外等候我们。66年了，超越了人生一甲子，我们惊喜重逢！

　　我除了带去点湖南特产之外，特意把当年他寄给我的照片翻拍放大过塑，作为礼物送给他。他喜出望外说，其中两张他自己都没有了，这对他来说太珍贵了。我没想到的是，铭大哥耳聪目明，声音洪亮，腰板挺直，步履稳健。他现在四代同堂，家庭幸福；每天看看报纸，下下象棋。他说，他和夫人准备去一趟香港澳门，回头到湖南看看。我答应做他们游玩湖南的“导游”，期待着这一约定早日实现。

　　只是，这一约定一直没能成行……铭大哥，近来身体可好？记得我一直在长沙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