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忠群：方太以道御术

　　文 | 宁波方太厨具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裁 茅忠群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企业为世界提供优质产品的同时，也输出具有东方特色的管理模式与文化。其中，宁波方太厨具有限公司(简称方太)积极探索中华优秀文化与西方管理理念融合的管理文化。

　　一、方太文化四个发展阶段

　　自1995年创立以来，方太经历了中国民营企业发展的所有黄金时期。解构方太企业的成长史，就解构了方太文化的发展历程。

　　1.1996―2000年：传承与发展期

　　1995年，我从上海交通大学毕业后，面对父亲让我接手其电子点火枪业务的诉求，毅然决定另起炉灶，进入全新领域创立了一个全新品牌——方太。

　　当时的高端家电市场正处于“洋品牌”垄断时期，于是我树立了一个近乎固执的信念：方太要做成中国第一个高端家电品牌。

　　1996年，方太第一款油烟机产品面市。虽然价格不菲(700元/台)，但由于采用方便拆洗的电罩分离设计，产品甫一上市就赢得了消费者青睐，投产当年销售3万台，次年推出的升级版单款机型销量超过40万台。

　　1999年，厨电行业多个油烟机品牌开打价格战，使得销量原本高速增长的方太连续几个月销售停滞，公司销售人员纷纷从全国各地打电话来请示降价应战。我毅然决然地回绝了这些请求，表示方太坚持做高端品牌并将持续研发新产品来打造核心竞争力。

　　一年后，在许多同行企业被价格战打得遍体鳞伤之时，方太推出外形时尚、低噪音、吸油烟效果更好的T型机新品，售价虽然比原产品高出10%，却一炮打响，开创了国产油烟机品牌高端化发展的新时代。

　　这一阶段是方太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期，传承的是“创一代”(我父亲茅理翔)的两种文化：一种是党建文化(我们父子都特别重视党建工作)，另一种是文艺大奖赛文化(方太每年都组织员工自编自导自演一台晚会)。

　　在此基础上，方太文化有两个新发展：一是品牌文化，定位高端品牌;二是创新文化，持续创新应用新技术、研发新产品。

　　2.2001―2007年：西学优术期

　　近代一百多年来，泰勒的“科学管理”、彼得·德鲁克的“实践管理”、约翰·科特的“领导力”、彼得·圣吉的“学习型组织”等西方管理理论备受中国企业家推崇。我也不例外，将学来的西方管理理念、方法、工具运用到方太的企业管理实践中，在不断试错的同时，也积累了越来越多的管理经验。

　　2001年后，方太发展提速，有了一定的品牌知名度，我开始目光向内：提高管理水平成为企业的首要任务。

　　我认识到，完全依靠方太内部的中高层管理人员很难持续提升企业管理水平。在管理咨询机构的帮助下，方太建立了系统的制度体系。

　　同时，方太开始从世界500强企业引入高层管理人员：人力资源总监来自美能达，企管总监来自富士施乐，销售总监来自可口可乐，热水器业务总监来自西门子，整体厨房业务负责人来自宝洁，质量总监来自三星……

　　活水的注入，使整个水池快速流动起来。不过，新的问题也出现了：“空降兵”与方太的管理理念和机制产生了冲突。这是因为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历史文化不同，企业管理理念有较大差异。

　　例如，美国企业管理模式以“激励+实用性绩效”为主，德国企业管理模式是“核心技术+严谨质量”，日本企业管理模式是“团队+培训”，而中国企业管理注重灵活性。

　　我认为，无论是美国、德国还是日本管理模式，没有好坏，只有合适不合适。

　　通过学习、沟通、优化，方太不仅推行了“25条管理原则”，推动了“空降兵”与方太文化、机制的融合，还引入卓越绩效管理模式，以战略为导向、顾客为驱动，开展管理创新和技术创新，探索积累了宝贵的管理经验和方法，实现了“西学优术”，为形成中西合璧的管理文化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3.2008―2017年：中学明道与模式初成期

　　2002年，我从中欧商学院读完EMBA归来，开始深度思考一个问题：EMBA课程几乎都是西方的管理理念与方法，能够完全适用于中国企业吗?

　　为了寻找答案，我对比了中国企业和日本企业对于美国企业管理理念的学习路径，发现同样是学习西方管理理念，日本企业并非全盘“拿来”，而是在吸收西方现代管理理念和方法的过程中，融入本土文化。

　　这给了我启发：中国有延续五千年的灿烂文明，未来的中国企业管理一定是把中华优秀文化与西方现代管理科学相结合的模式。

　　2008年，我开始在方太内部推动中华优秀文化学习。我知道，思想教育是一项长期工程，与科学技能教育模式不同，不能强行灌输，也不会立竿见影。推行本土文化至少需要一个标志，于是方太建立了“孔子堂”，旨在让儒家文化潜移默化地影响员工的修养与行为。

　　2017年，我从先贤智慧中提炼出立一个志、读一本经、改一个过、行一次孝、日行一善的“五个一”文化实践方法。“五个一”实践方法既适用于个人修养，也适用于组织修炼;既适合工作，也适合家庭。

　　这一阶段，方太在学习中华优秀文化的同时，也积极导入绩效考核、流程管理、全面质量管理、工艺管理、设计管理等西方现代管理理念、方法和体系，萌生了建设中西合璧的企业文化体系的想法。

       4.2018年至今：文化体系完善与弘扬期

　　2018年，方太融合中华优秀文化与西方现代管理理念，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以中学明道、西学优术、中西合璧、以道御术“十六字方针”为核心内涵的方太管理文化体系。

　　“道”指中华优秀文化思想，“术”是西方管理科学。“道”与“术”的融合需要“以道御术”，即在中华优秀文化主导下吸收、改造西方管理理念和方法。

　　从20世纪初开始，关于引进西方思想与中国本土思想文化碰撞的问题，一直是仁人志士和学者们热议的焦点，其中尤以梁启超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观点备受推崇。我在方太实践的“中学明道，西学优术”其实就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延展。

　　我发现，不少企业由于缺乏信仰、价值观虚置，尽管制度齐全，但管理很难落地；有的企业只有价值观，没有相应的制度体系，导致价值观飘浮在空中。

　　二、如何把西方管理科学与中华文化中的管理哲学有机融合?

　　我认为，管理的核心在人。员工内心都有向善之心，制度不应仅仅是约束，更是引导。方太制定管理制度的出发点是为员工着想，要了解员工为什么会犯错，然后公平、公正、合理地处理问题；同时防微杜渐，通过引导、教化，避免犯错误的员工重犯同样的错误以及他人犯类似的错误。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中国企业管理创新更大的作用在于如何为管理注入信仰，使之具有行之有效的执行力。

　　从2018年开始，方太每年的“幸福发布会”在发布厨电产品的同时，还发布“文化产品”：“新时代家庭”幸福观、“幸福社区”理念、“幸福厨房”理念以及创新科技观，共同构成方太“幸福的智慧”文化产品矩阵。

　　“新时代家庭”幸福观的内涵包括衣食无忧、身心康宁、相处和睦、传家有道；

　　“幸福社区”理念包括美化环境、精诚服务、和乐成长、互助公益四个方面，力求与更多志同道合的居委会、房产商、物业公司精诚合作，打造“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的“幸福社区”；

　　“幸福厨房”理念包括厨房有品、饮食有节、相处有乐、食亦有道四个维度；

　　创新科技观包括仁爱为体、合理为度、幸福为本三个部分。

　　2018年3月，方太成立文化研究院，旨在吸引更多的企业家来方太交流学习，从方太文化中得到启发和感悟，促进自身企业文化建设。

　　我们知道人有三观，即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我把企业的使命、愿景、价值观称之为“企业三观”。这一阶段，经过不断提炼、演绎、升华，方太的“企业三观”已初步成型：

　　使命——为了亿万家庭的幸福;

　　愿景——成为一家伟大的企业;

　　核心价值观——人品、企品、产品“三品合一”。

　　方太用22年时间达到了营收百亿规模，成功塑造了中国厨电行业第一个高端品牌；用10年时间成为中华优秀文化与现代企业管理融合的企业典范，形成了中西合璧的方太管理文化体系(如图所示)。

　　方太管理文化体系主要由三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核心理念，第二部分是基本法则，第三部分是践行体系。

　　图1用三个同心圆诠释了方太管理文化中核心理念、基本法则、践行体系三者的关系：中间是核心理念，基本法则是经营管理的原则与指导思想，四大践行体系助力文化落地。

　　三、四大践行体系，助力文化落地

　　确定了“企业三观”，企业家要带领全体员工一步步实现企业的使命、愿景。方太要成为一家伟大的企业，至少要符合四大特征，这四大特征对应着企业长期发展的四个关键词，即顾客、员工、社会责任和企业经营。

　　1.顾客得安心

　　自1995年成立至今，方太始终以顾客为中心，以员工为根本。这两个方面有内在联系且相互支撑：“以顾客为中心”是方太长期坚持的方向；以“员工为根本”是“以顾客为中心”的内在动力。

　　为了“顾客得安心”，方太视顾客为家人。方太研发人员在研发产品过程中遇到问题需要解决时，经常讲的一句话是：“如果这款产品给自己家人使用，我们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因此，方太的新产品在样品阶段，都会让公司高管和研发团队成员先试用，让自己家人谈体验、提意见。如果自己家人用得不满意，这款产品就不会上市。

　　“顾客得安心”具体体现在让顾客动心、放心、省心、舒心四个方面。

　　首先，方太的产品从设计上让顾客动心，顾客看第一眼就会被其外观、功能所吸引;其次，产品质量要过硬，让顾客买得放心;再次，顾客购买方太产品后，方太的售后服务(包括安装、调试等)一站式帮助顾客解决所有问题，让顾客省心;最后，让顾客在使用方太产品时有很好的体验，感到舒心。

　　通过对多年学习中华优秀文化与企业经营管理实践相结合的体悟，方太总结出满足顾客需求的四个维度，即创新立美、品质立信、成本立惠、品牌立义。

　　2.员工得成长

　　方太通过对中华文化的体悟，针对员工不同成长阶段的需求，总结提炼了促进员工幸福成长的四个“化”，即关爱感化、教育熏化、制度固化、才能强化。

　　关爱感化：通过为员工营造安全感、归属感、尊重感、成就感“四感”环境，增强员工的主人翁意识，激发员工的奋斗精神。

　　教育熏化：教育的目的是“明理”，即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如何让员工“明理”呢?要通过长期潜移默化的教育熏陶，让员工认识到人生的使命和意义，进而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

　　制度固化：企业在运营管理实践中，会不断探索积累能够促进企业发展和员工成长的经验，对这些经验要及时总结提炼，形成行之有效的激励约束机制，即用制度来固化经验成果。这样，企业管理就会越来越有秩序。

　　才能强化：通过各种教育培训，持续提升员工的知识技能，增强其安身立命、成长成才的能力；同时，为员工提供成长成才的机会，拓展发展通道，让员工从工作中获得成就感。

　　在方太的四个“化”中，前面两个“化”有先后顺序，而后面的制度固化和才能强化既可变换顺序，亦可同步进行。

　　3.社会得正气

　　作为市场主体和经济组织，企业不仅要通过提供就业机会、创造利润对员工和股东负责，还要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为社会及消费者提供优质产品和服务是企业社会责任的应有之义。

　　作为一家有着强烈社会责任感的企业，方太立志要让自己的产品成为精品，成为可以代表中国的名片，公司要成为一家让千万家庭享受幸福生活的伟大企业。

　　2017年12月，我在“方太杯·第十届全国业余围棋公开赛”上提出了方太“修炼三大文化，创造中国精品”的主题。之所以提出这一主题，是因为方太在这一年提出了“伟大企业”的愿景，而要成为一家伟大企业，核心之一就是要创造精品，打造中国名片。中国要从制造大国走向制造强国，不能没有精品。

　　如何创造精品?答案是“修炼三大文化”，即创新文化、品质文化、中华优秀文化。

　　在这三大文化中，创新文化是第一动力，品质文化是根本保障，中华优秀文化是创新文化和品质文化的源泉。

　　我用汽车来比喻这三种文化的关系。

　　创新文化作为第一动力，犹如汽车的后轮，汽车如果没有后轮驱动就不能前行；品质文化犹如汽车的前轮，是汽车前行的根本保障：一方面保障安全，另一方面保障生存和发展；中华优秀文化是汽车的发动机和能源，汽车如果没有发动机和能源，也就没有源动力，启动不了。创新文化、品质文化、中华优秀文化是企业创造精品的“铁三角”，缺一不可。

　　2006年起，方太发布第一份企业社会责任报告并坚持至今。2009年，方太参与“中德贸易可持续发展与企业行为规范”项目，与德国企业合作开展企业社会责任项目，制定并确立了“遵守法纪、弘扬道义、诚信经营、和谐发展”的CSR方针，完善了包括固废管理在内的CSR体系，形成了方太三个方面(法律、发展和道义)、十二项内容的社会责任观。

　　2017年，方太结合企业运营及内外部环境变化情况，进一步修订完善了社会责任观，建立了“方太社会责任金字塔”(如图所示)。

　　对于方太的“企业社会责任金字塔”，我的解释是：

　　法律责任和道义责任是60分与100分的关系，60分的法律责任必须达到，不然就没办法毕业；100分的道义责任是方太不断追求的；发展责任即产品要不断创新，员工要不断成长、待遇不断提高，企业要健康、和谐、可持续发展，这也是企业成为“百年老店”、永续经营的最重要基因。

　　方太的“企业社会责任金字塔”对应着方太管理文化践行体系中的“社会得正气”，是“伟大企业”的基本特征之一。

　　4.经营可持续

　　有了前面的“三得”(顾客得安心、员工得成长、社会得正气)，加上经营管理基本功，就一定会实现企业的健康可持续发展。

　　在西方管理理论中，战略是管方向的，运营是管落地的，以及对最大可变量——人的管理，这是经营管理的“三要素”。在此基础上，方太增加了“风险管理”要素，变成经营管理“四要素”。

　　我将战略管理、运营管理、人文管理、风险管理“四要素”之间的关系总结为：根在领导、源在战略、要在运营、本在人文。

　　四、文化即业务

　　经过26年的发展及文化建设实践，方太不仅实现了中华优秀文化和西方管理科学的融合，更重要的是将方太中西合璧的管理文化具化为一套体系化、流程化和工具化的模式，为中国企业管理理论创新和实践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我认为，文化就是企业做业务的“发心”(指的是直心、深心、大悲心)和方式，文化即业务：

　　文化强则业务兴，文化强要求企业诚于心，业务兴要求企业精于业。诚于心是修身心，精于业是尽本分。心不诚，无法让顾客安心；业不精，同样不能让顾客安心。唯有诚于心、精于业，知行合一，才能真正让“顾客得安心”，让“员工得成长”。

　　文化是国家、民族乃至企业的灵魂，文化兴则国运兴、民族强、企业盛。

　　中西合璧的方太管理文化对企业高质量可持续发展的促进作用正在全面显现：

　　在“经营可持续”方面，方太2021年销售收入突破155亿元，同比增长29%，持续领跑中国厨电行业；

　　在“员工得成长”方面，方太多年来持续模范履行企业社会责任的良善行为，潜移默化地熏陶影响着员工向善，义工公益、日行一善等良善行动在全公司已蔚然成风，员工违纪行为逐年下降；

　　在员工敬业、乐业方面，方太的敬业度评分达87分；

　　在“顾客得安心”方面，中国质量协会顾客满意度测评结果显示，2012―2020年，方太产品的顾客满意度连续9年位列厨电行业第一名；

　　在产品创新方面，方太自主研发出多项厨电领域全球领先的技术成果，成为行业首个牵头和主导“十三五国家重点研发计划”项目的民营企业；

　　在品牌影响力方面，方太荣登“中国品牌500强”“亚洲品牌500强”等榜单，品牌首选率、认知度排名厨电行业第一……

　　（本文发表于《企业管理》杂志2022年第5期）